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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人渣男友(番外五)
    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时,机翼掠过一片灰蒙蒙的海面。
    维多利亚港蜷伏在铅云之下。
    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里,你闭上眼。
    六年了。
    机舱里弥漫着香水的气味,邻座婴儿的啼哭尖锐地刺着耳膜。
    你指尖无意识地在舷窗冰凉的边缘划过,留下一道模糊的雾气。
    深圳湿润的风似乎还黏在发梢,而香港的空气,已带着记忆深处的海潮气,无声地涌入肺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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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中环。全球资本搏杀的顶级战场。
    酒店房间在叁十七层,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将维港夜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的画。
    密集的霓虹招牌在对面大厦上燃烧,红的“周大福”,绿的“汇丰”,金的“劳力士”,倒映在墨黑的海水里,又被夜行的渡轮碾碎,拖曳出长长的熔金般的光痕。
    底下,双层巴士红色的顶棚在车河里沉浮,甲壳虫大小的出租车亮着刺目的顶灯。
    你赤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,玻璃墙映出你的影子——剪裁利落的套装换成了柔软的睡裙,长发松散地垂着,眼底映着窗外那片霓虹的海。
    这繁华如此喧嚣,却又如此寂静地隔在厚厚的玻璃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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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日。
    利落的黑色套裙,挺括的白衬衫,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,裸色高跟鞋敲击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,发出清晰的声响。
    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直插铅灰色云层的摩天楼森林。
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咖啡豆的焦香、纸张的气息,还有精英们身上淡而凛冽的古龙水味道。
    对方公司代表的话语在耳边响起,中英文混杂,术语精确。
    你微微颔首,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滑动,调出一页页图表和数据流,声音平稳清晰,剖析着收购标的的脉络与风险,冷静得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。
    偶尔抬眼,目光掠过对方审视的眼,又平静地垂落回屏幕上跳动的数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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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工作结束,暮色彻底浸透了维港。
    走出冷气开得十足的大厦,湿热粘稠的空气瞬间裹了上来,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贴在裸露的小腿上。
    车灯汇成的光河在脚下流淌,引擎的轰鸣、巴士报站的电子音、行人匆匆的步履声……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,带着一种躁动的生机。
    你站在街边,竟有片刻的茫然。
    这些年,一个人穿梭在陌生的城市,早已习惯独自应对一切。
    可此刻,站在这片记忆与当下猛烈碰撞的土地,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繁华和喧嚣,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,像涨潮的海水,无声地漫过了脚踝。
    你沿着皇后大道中漫无目的地走。
    橱窗里陈列着最新季的奢侈品,流光溢彩,模特的面孔精致而冷漠。
    巨大的广告牌凌空悬挂,海报上的王杰,带着那份标志性的忧郁与叛逆的不羁。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紧抿的唇线。
    你脚步顿住,仰头看着。
    潮湿的风掠过脖颈,带起几缕碎发。
    某个黄昏,破旧录音机里流淌出他高亢的嗓音:“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……”
    劣质香烟的气味,汗水的咸涩,还有身边那个男人专注聆听的侧脸线条……回忆的碎片带着温度,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心口。
    你垂下眼,快步离开那片被巨大海报笼罩的光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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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街角传来甜腻的香气。
    一个不起眼的小摊,蜂窝状的铁板滋滋作响,金黄色的面糊在高温下迅速膨胀。
    你买了一份刚出炉的鸡蛋仔,捧在手里,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袋熨帖着掌心,浓郁的蛋奶香混着海风的咸腥钻入鼻腔。
    你捧着这份小小的温热,拐进旁边一个被高楼挤压得只剩狭长一隅的小公园。
    几棵细叶榕恹恹地垂着气根,几张油漆剥落的长椅。
    你在角落一张长椅坐下。
    鸡蛋仔外壳焦脆,内里是柔软的蜂窝状组织,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。
    身后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,几个穿着水手服、背着书包的女中学生挤坐在一起,叽叽喳喳,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。
    “喂!你们有没有听Eason新歌啊?”一个短头发女孩兴奋地晃着腿,白色短袜滑落到脚踝,“《Shall  We  Talk》!歌词写到我心坎里去了!好感人哦!”
    “有啊有啊!”另一个扎马尾的立刻接口,声音清亮,“‘明月光......为何又照地堂’……开头就好有感觉!”
    “‘如果心声真有疗效,谁怕暴露更多’……唉,要是真能这样讲出来就好啦!”
    你默默地咀嚼着最后一块鸡蛋仔,温热的甜意在口腔里散尽,只留下一点空虚的余味。
    你站起身,将空了的纸袋轻轻丢进一旁的铁皮垃圾桶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
    女学生们的声音被抛在身后,渐渐模糊。
    公园出口不远处,一个孤零零的红色电话亭立在街角,像被遗忘的旧时代遗物。
    玻璃壁被无数只手摸得油腻模糊,贴着层层迭覆、早已褪色的招贴广告。
    旁边支着一个小冰柜,守摊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伯,正歪在吱呀作响的藤躺椅上,眯着眼,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。
    一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搁在旁边的矮凳上,嘶嘶啦啦地响着电流杂音。
    你走过去,拉开冰柜门,冷气扑面而来。
    手指触到冰凉的瓶身,取出一瓶矿泉水。
    拧开盖子,仰头灌下一口,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压下心头翻涌的莫名燥意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收音机里沙哑的电流声骤然被清晰醇厚的男声取代,那旋律和歌词,正是刚才那些女孩热烈讨论的:
    “……Shall  we  talk  Shall  we  talk/就算牙关开始打震/别说谎/陪我讲/陪我讲出我们最后何以生疏/谁怕讲/谁会可悲得过孤独探戈……”
    陈奕迅的声音像一把温柔又精准的手术刀,轻易地剖开了岁月结下的痂。
    那些被刻意封存、以为早已风干的画面,带着维多利亚港咸腥的海风,还有……额头上那个滚烫的吻,猛地撞回眼前。
    “……难得可以同座/何以要忌讳赤裸/如果心声真有疗效/谁怕暴露更多……”
    那“暴露更多”几个字,像烧红的针,狠狠刺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。
    你猝然垂下头,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。
    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,滚烫地滑过脸颊。
    慌乱中,你抓起刚才顺手买的一份卷在手中的财经杂志,猛地抬起手,用那光滑冰冷的封面死死遮住自己的脸,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溃堤。
    杂志冰冷的纸张紧贴着发烫的皮肤,泪水迅速洇湿了光滑的封面,留下深色的痕迹。
    收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,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穿透耳膜:“……陪我讲/陪我亲身正视眼泪谁跌得多/无法讲/除非彼此已失去了能力触摸……”
    “铃声/可以宁静/难过/却避不过/如果沉默太沉重/别要轻轻带过......”
    ........
    一个声音,在你身侧咫尺响起:
    “老板,一瓶可乐。”
    你捏着杂志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,骨节因用力而泛白,湿透的纸张被攥得发出轻微的呻吟。
   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    时间被无限拉长、凝滞。
    维多利亚港的涛声、收音机里未尽的尾音、远处汽车的鸣笛……一切背景音都急速退潮,只剩下那个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回荡。
    你缓慢地放下杂志,用了全身的力气,才让僵硬的脖颈一寸寸转动。
    视线先是落在电话亭油腻模糊的玻璃上,映出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衬衫的男性身影轮廓。
    然后,目光艰难地向上移动。
    握着一瓶汽水的骨节分明的手。
    衬衫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腕,皮肤是健康的麦色,上面一道寸许长、早已愈合成浅白色疤痕的旧伤。
    再往上,是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,唇色很淡,唇形优美。
    他微微垂着眸,浅色的瞳孔,像结着薄冰的湖面,倒映着中环永不熄灭的霓虹流光。
    他站在电话亭旁,咫尺之遥。
    电话亭顶那盏昏黄的小灯,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,如同旧日唐楼里那台老风扇摇曳的光斑。
    收音机里,陈奕迅的歌声不知何时已停歇,只余下嘶嘶啦啦的空白电流声,在1994年汹涌的海潮和2001年中环冰冷的霓虹之间,拉出一条漫长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