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进车里,谢清砚立马制造起噪音,她切进抖音,滑来滑去反复播放同一首流行BGM。
车辆四平八稳地行进着,目的地在市中心,五六点正是堵车的时候,一路上起起停停,到饭店还早。
宿星卯起初是闭上眼假寐,又被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弄得不得不睁开眼,偏过头,往她上下刷的视频里扫去一眼。
好巧不巧,正见她将一位擦边舞男博主的视频先按下红色爱心,指头极其细节地来回拉扯进度条,在腹肌暴露的关键帧仔细品鉴数秒,再咂舌,将其纳入收藏夹,以待日后观赏。
“谢清砚。”
宿星卯听见他的声音,有点低涩。
眉头蹙紧,睫毛微微颤抖,他假装没有看见,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
“啊?”谢清砚手忙脚乱地连刷叁个视频,才如获救星地刷出一个岁月静好的小猫晒太阳,她若无其事地说:“看视频啊。”
你可不可以看我。
宿星卯没有说话,慢慢垂下眼,将视线落在窗外。
车水马龙的街道,人流往来如织,太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,一盏盏路灯亮起,城市的霓虹灯影五颜六色,一重接一重的色彩,像融化的油画颜料,浓墨重彩,笼罩在他白净皮子上。
落寞安静的神色,如若落在人眼里,应该是一幅美丽的画面。
但谢清砚神经大条,不明所以,又连续点了好几个喜欢的视频,才放下手机,看宿星卯依然维持着靠窗的姿态,凝望着玻璃窗。
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。
“你怎么了?”
宿星卯一言不发。
“喂!”谢清砚又摇了摇他的手。
宿星卯不为所动,没有回头,只看了眼地图,说:“还有半个小时。”
“哦。”谢清砚轻哼着,她一向搞不懂他的臭脾气,从小就这样,经常莫名其妙喊她,开口后又不说话:“毛病多。”
谢清砚刷腻了抖音,干脆也放下手机,撇脸看窗外,已忘却行进到哪条岔路里,行道两侧法国梧桐枝繁叶茂,风吹动,树影乱摆,绿意如流,路灯筛下来,影儿晃呀晃,落在车窗上,斑驳陆离。
谢清砚望着晃动的影子,渐渐出神。
人总说太小时的记忆不多,但谢清砚记得四岁生日时,一家人搬进灵泉山别墅不久,爸爸从外移植来两棵树,一棵中华木绣球,一棵便是法国梧桐,一左一右,种在院子里,说是纪念他与谢锦玉女士相识相恋,再祝宝贝女儿诞辰快乐。
叁人忙活大半天,气喘吁吁,一道铲土种下。张弗兰捧一本植物画册给谢清砚看,指着里面满树桠又蓬又圆的白花球,给她说,砚砚要多浇水,等来年春天,木绣球就能开出这样团团如簇的花。
小孩子天真烂漫,大人说什么便信什么,望着还没她高的树苗子,每日清晨傍晚浇水,乃至睡前都要对着树干闭目许愿,祈求它快些长大,早早开花。
然而不到次年春,当年秋天,父母因母亲工作忙碌,聚少离多,感情生变,言里话外都是离婚,谢清砚太小了,不懂什么叫离婚,她只知道爸爸妈妈没日没夜的吵架,睡觉时都是咣咣砸东西的声音。
往日温和的父亲有了坏脾气,妈妈垂丧着脸,面上阴云密布,再也不肯笑,家中持续低气压,屋里好阴沉,秋老虎还没过,便提前到了寒冬腊月。
直到两笔簌簌落下,离婚协议也能折成纸飞机,横跨数万英里,她等不到春天,便随父亲去往法国。
两年后再回锦城,才知大人也会撒谎,她长高长了,木绣球枝干阔别两载,也长高长大了,却只开了一簇花,根本不像爸爸以前给她看的那么多。
现今十数年过去,幼苗扎根土里,抽条长叶,去弱留强,不断修剪,已爬至二楼落地窗沿。每年叁月绣球木花期,树上花团锦簇,渐绿至白,花信最盛时,犹如梢头飞霜,积雪压枝。
真应了她回来锦城那一句,Il neige。
纷纷飞花如雪,爸爸这句话没骗她,在锦城能看见很多花。
梧桐更是冒尖儿的往上窜,叶叶相重,风过时,绿涛如锦,谢清砚沉迷印象派风格那几年,是她画中常客,一年四季都在笔下,春来嫩绿发芽,夏时浓翠满枝,秋天枯黄叶落,到冬日徒剩枝杆。
叶绿了又黄,黄了又落,等来年冒出新芽,生生不息,一年复一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,只是昔时一家叁口栽树的影子,只剩两道,另一道也不常归家。
大多时候,还是孤零零的,形单影只。
哦,偶尔还多个同病相怜的讨厌鬼,若再并上梧桐高瘦的影。
也是正正好好叁道。
谢清砚拿眼角余光觑宿星卯。
正不巧,在流动的霓虹灯影里,撞上一双幽黑的眼里。
糟糕,谢清砚暗叫不好,立马板正回脸,连身体也做贼心虚地坐直了,摁亮手机,装作无事发生地刷起视频,目光到处乱飘,指头也绞在一起打架,人在尴尬时,小动作总不会停。
偷看被本尊发现,倒霉透顶,这一秒里她心跳飞快。
稍稍平复心情后,谢清砚品砸着刚才那一幕,不对,她初初回眸就对上了他,是不是宿星卯先在偷看她呀?
谢清砚捂嘴,暗自窃喜。
谁偷看谁还一定呢?
谢清砚装作不经意撩起耳后的发丝,摆出自拍最上镜的角度,玻璃窗的倒影里,她嘴角悄悄地牵出笑来。
她很自信,自然相信自己魅力无边,引得人忍不住看很正常,她还要大大方方让人看。